吃雞最火的那段時間，在網咖技術員張曉雨眼里，這份火爆可以被量化為他眼前的報名表，上面有60個隊伍240位參賽選手的個人信息。他不停錄入或粘貼，連續工作10個小時，才將這份表格錄入完畢。這些參賽選手即將在他公司旗下10個門店里同時進行《絕地求生大逃殺》比賽，角逐“雞王”。

在這場與Excel表格的戰爭間隙，他會禮貌地回復我的采訪請求，“稍等”、“對不起，太忙了”。在過去的5個月里，網吧的生態逐漸被《絕地求生大逃殺》這款游戲改變。而作為數家門店的技術人員，張曉雨常常要因此加班到深夜。
 
在《絕地求生大逃殺》的游戲用戶金字塔中，尖端是游戲開發商藍洞工作室，接著是Steam平臺、媒體，以及對游戲產生巨大推動作用的主播們。有意思的是，因為《絕地求生大逃殺》糟糕優化帶來的不便，也給網吧與電腦經銷商帶來了商機。
 
來到街頭的網吧與電腦城，能清楚地感受到這股現象級流量猶如巨大的浪潮席卷這兩個行業。它既無形又真實，除了游戲直播、朋友圈和各大網絡社區的短視頻，還存在于網吧高端區電腦主機新更換的內存與顯卡上。
 
我們采訪了幾位相關的從業人士，談談“吃雞”為他們生活帶來的改變。

某全國連鎖網咖技術員：張曉雨
 
“要快人一步。”張曉雨說，“2017年春節，我在網咖值班，發現有客人要玩H1Z1，從那時我意識到Steam對應的玩家群體比較優質，大多有一定的經濟能力，對于一小時8元10元的網費就不會太計較。在其他網吧對steam還沒概念時，我就給用戶下載了H1Z1、生化危機7、彩虹六號等游戲，還把Steam玩家作為VIP用戶組了群。到五六月吃雞漸漸火起來時，門店有40臺機器可以直接游戲，并立即安排其他機器的升級。”
 
他所在的門店有160臺機器，在配置升級可供全場“吃雞”后，玩家給予的回報是排隊來網吧玩游戲。

“我在的這個店，高端機會員8元一小時，還有消費更高的，12元一小時的水冷機和舞臺區。以前在工作日也就是70-80人，晚上能到100人出頭，每日營業收入約4000-5000元；周六日130人都滿不了，營收約在6000-7000元；7月份之后，‘吃雞’特別火，店里人明顯多了，每天晚上生意都很火爆。工作日下午2點以后能有130多人，營收在6000以上。周六日要排隊，單日營收近萬元。現在情況非常樂觀。”
 
而門店對電腦硬件配置的升級投入并沒有那么大，因為原本電腦的配置就比較高端，找批發商直接進貨也可以把價格壓到最低。
 
“去年9月我們裝修了一次，顯卡都配了GTX1060，不需要更換；第一批40條16G內存加得早，385元每條；后面的120臺貴了，翻了近一倍，600多元一條，其他的投入就是買加速，差不多就是這樣。”

也就是說，第一批40臺投入15400元，第二批120臺投入75000元，前后共計約9萬元，從7月份到現在將近4個月的時間里，網吧早已收回硬件投入的成本，穩妥盈利。
 
現在張曉雨全身心投入吃雞比賽的組織工作中，他本身就是個玩家，之前還做過英雄聯盟職業隊伍的領隊，對電競有熱情和自己的了解。張曉雨說“雞王爭霸賽”一是為了活躍氣氛，二是帶動其他門店的營收，再來就是摸索一下賽制和比賽方式的可行性。“我覺得這個游戲可以火很久，如果國內有公司拿下代理做地推，還是會涉及比賽這方面，不如盡早做起來。”他說道。
 
他坦言，當初確實沒想到這個游戲會大火，但“吃雞”確實是一款非常適合在網吧玩的游戲，這是他在網吧工作長期觀察到的現象：
 
“比如四排，幾個朋友來網吧比較方便交流嘛，還有很多人成家之后家里有孩子，在家玩游戲太吵，家人會有意見，每天下班之后來網吧玩一會兒。希望這個游戲能被騰訊代理，這樣肯定不會突然被封掉，運營好的話，我估計最少還可以火三年。當然，除了運營還要看地圖的更新和對外掛的禁封。不過從工作的角度講，我們也不會只著眼在這一個游戲上，店里的電腦配置高，還希望有其他吃配置的游戲能火起來吧。”

城郊某網吧經營者：A先生
  
和意氣風發的張曉雨不同，這位匿名的網吧老板，就稱呼為A先生吧。A先生經營的網吧在市郊，面積只有100多個平方，幾十臺電腦密密麻麻地擠在店面里，這里沒有禁煙的規矩，永遠煙霧繚繞，一切都還是老式網吧的樣子。
 
《絕地求生大逃殺》給他的網吧帶來了生意，也帶來了煩惱。比起連鎖網咖原先高配置基礎的輕松升級，以及中等網吧破釜沉舟的重新裝修，A先生的網吧呈現的是一種被潮流推著前進，勉強湊合的狀態。
 
“普通的電腦4元一小時，能‘吃雞’的6元。沒辦法，換了顯卡和內存，還有耳機，這都是成本，到現在還沒賺回這些投入的錢。這些天網管挨罵挨得太多，客人都說玩的時候網速不行，想徹底解決就要關門，再花錢弄，里外里都太貴了，只好單獨接了根網線給玩‘吃雞’的玩家。”A先說道。
 
實際上這根單獨的網線也只是安慰劑，是A先生“我盡量去努力過了”態度的具現化，不用代理和加速器，拉與不拉并沒太大區別，店里的網管依然挨罵。在A先生經驗的網吧里，是不是都可以聽到“X你媽！又卡了！”這樣的聲音。
 
6元一小時的消費在這片經濟并不發達的市郊顯得有些高，之所以會有人來消費，是因為這附近有很多家大型工廠。A先生說：“工人來得少，他們都在廠里上工，夜里還偷著做私活，時間都拿來換錢了，消費也是去低檔洗浴，游戲在手機上玩。”
 
真正消費的主力軍，是工廠催生出的第三產業從業者，那些年輕人大多是國企職工子弟，工作相較工人輕松許多，月薪在5000元左右，對于市郊整體的消費水平而言工資很高，可以支撐他們來1小時4元，甚至6元的網吧消費。
 
最開始有人來詢問“能‘吃雞’嗎？”，A先生還以為是惡作劇，后來才從熟客那里搞明白‘吃雞’是款名字叫《絕地求生大逃殺》的游戲。
 
“那些游戲主播玩什么，他們就玩什么，這游戲就是靠主播推起來的。”A先生斬釘截鐵地下了一個“主播推紅吃雞”論。
 
“這游戲太吃配置，看網速。”A先生心疼硬件升級的投入，“可是沒辦法，他們都要玩，一問沒有扭頭就走，如果不搞，生意會更差。”在精打細算下，他忍痛升級了40臺較新的電腦，投入可不止內存和顯卡那么簡單——有的機器是一體機，不能裝高端顯卡，整體配置比較差，升級配置基本等于更換整機。
 
“還配了些好耳機，玩游戲的時候他們要聽腳步聲。前后投了六七萬，這40臺機器每小時只多賺2塊，定得再高他們又嫌貴，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把錢收回來。”A先生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顯得有些無奈。
 
現階段A先生每天的煩惱是店里能“吃雞”的電腦有限，有時候還有“玩單排的人占了四人座，四排玩家坐不下又不能叫單排玩家挪位置”這樣的情況。在聽到“你覺得這游戲能火多久？”這個問題后，A先生顯得有些苦惱：
 
“當然是希望能火到把硬件成本收回來之后，最好能賺一點。”

 
品牌電腦配件店店主：老周
  
“升級機器或者更換機器配件的是比較多，不過因為今年電腦硬件整體漲價，很多群眾還在觀望中。淘寶便宜？我們管上淘寶買到整機的人叫‘整機烈士’。”老周在蘇州張家港經營一家實體品牌電腦店十多年，對行業內的情況了如指掌。
 
“全新的顯卡要2000元左右，但二手市場上GTX1060的礦卡（比特幣挖礦淘汰下來的二手顯卡）只要千元以內，翻新顯卡，低端內存打磨成品牌內存，一些專業軟件檢測軟件都識別不出來，一切看運氣，水深得很。”
 
在工作閑暇之余，老周也玩游戲，其中也有“吃雞”。在網上，他有一群十來年前打星際認識的朋友，從星際、魔獸爭霸到EVE、DotA。吃雞這個游戲火起來之后，大家經常相約“開黑”。店里的生意也有一定影響。有客人專門來問什么配置可以玩“吃雞”，但真正因此帶來的成交量并沒有明顯提高。
 
“大概從七八月份，各大游戲主播開始直播’吃雞’的時候，就漸漸有人開始詢問了，但是由于7月開始的配件大漲價，限制了消費能力。”按照老周的說法，電腦配件在最近幾個月成了一款非常優秀的理財產品。
 
“我的上家批發商說，這幾個月以來，機器配置需求比以前更高了。”老周說，只不過這撥需求來得很不是時候。7月份顯卡漲價，是因為挖礦的興盛，導致GTX1060級別以上的顯卡每塊漲了1000元以上，缺貨嚴重。最多時，批發商那里有300多臺機器在等顯卡。
 
接下來是固態硬盤，從120元漲到200多元，現在漲到了將近400元。10月份開始漲內存，之前8G大小DDR4原價200多元，今天已經快破千元了。如果你去年配了臺機器，玩一年，現在賣出去，還能凈賺千元。

自身職業結合玩家的角度，老周總結出了網吧因“吃雞”而火爆的原因：


“這游戲要分開說，單排和四排給人的游戲體驗完全兩回事。去網吧一小時10元的消費玩單排，我是堅決不會去的，但是朋友一起開黑比較有樂趣，完全可以接受。在家玩的話，電腦配件升級又貴，玩單排很無聊，還不如去網吧。”
 
至于游戲的前景，老周認為吃雞作為一款優秀的對抗類FPS游戲，主播們帶來的跟風效應讓網吧業二次火爆，但不可控的外掛已經勸退很多玩家。


“之前群里一晚上十幾個人可以組3隊，現在1隊都困難。目前游戲還處于開發階段，優化差對配置要求高，給網吧帶來了一定的更新成本。但如果廠商控制不住外掛的泛濫，游戲突然死亡，肯定會浪費這一批升級。”老周說道。
  
老周的話讓我想起去張曉雨工作的門店采訪時隔壁那家中檔網吧。店里約有120臺機器，收費在4-8元一小時。這家店的店員婉拒了我的采訪請求，理由是“今天12點后我們就不營業了，整家店清場重新裝修”。
 
“平時來玩吃雞的人多嗎？”
“百分之七八十吧。”
 
“為什么重新裝修？”
“老板說要加入連鎖了，電腦配置也要升級。”
 
“是為了吃雞嗎？”
“嗯。”


而張曉雨為我描繪了另一家連鎖門店的裝修計劃，“要未來感，科技感，舞臺要做成宇宙戰艦的樣子”。 
 
就在采訪完幾天之后，游戲工委發文，稱廣電總局密切關注大逃殺類游戲。由于這類游戲存在血腥暴力內容，且嚴重偏離我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，不利于青少年消費者的身心健康，對于這類型游戲，總局將持明確否定態度，將難以獲得出版運營許可。
 
看到這則消息后，張曉雨憂心忡忡地對我說，還不知道后續到底會怎樣，但這無疑會對網吧的營業造成巨大的沖擊。